【水深「港」闊】系列 (十八)-----Live-Thing. History x 化外
「海賊王?」 — 甘志遠 (五) 最終回:「港」闊天高)
2020年11月09日
香港被日軍佔領後,往來香港至中國的水路被日本海軍艦艇完全截斷,甘志遠的運輸事業亦因此被迫中斷。原本為了打算逃離官場黑暗而移居香港的甘志遠,發覺在日佔下的香港處處受到日軍的監管和規範、自由受到嚴重限制,他決定再一次逃奔大海。
他利用從田尻穰海軍大佐取得的資金,購入了一艘帆船、又打撈起一艘半沉在九龍灣的駁船,並加以維修。在取得日軍發出的許可證後,開始重新在香港西南部的水域幹起自己的運輸事業。甘志遠再一次把垃圾尾島設為基地,利用島上的舊鹽田製鹽,並與附近地區交換糧食。當時甘志遠模仿日本興亞院與海軍特務部的臂章,為他的船隊設計了一面旗幟,在藍色底的旗幟上,繪有以鷹與錨的圖案。
圖1. 廣東方面詳細圖(1938年日本內閣印刷局印刷發行)左下方的「喇撒尾島」即文中的垃圾尾島。
甘志遠與日本海軍的關係卻招來了憲兵隊的敵視。某日,憲兵隊懷疑甘志遠的手下與一宗海上華人毆打憲兵的案件有關,於是在半夜將正要返回跑馬地的甘志遠拘捕,移交予香港憲兵隊香港西地區部隊長牛山幸男中尉。憲兵以甘志遠在中國大陸販鹽、駕駛武裝船隻進入香港、設置無線電與重慶通訊、從香港偷運無線電和為重慶當局擔任間諜的罪名起訴他,並判處槍決極刑。就在行刑前一刻,一隊由日本海軍派出的車隊駛至,海軍陸戰隊成員列隊並舉槍指向在場所有憲兵,來自駐廣東海軍武官府的藤野允夫與島岡吉郎向憲兵出示文件後,憲兵隊竟然釋放甘志遠,並將所有收押的武器、通訊器材交回。
原來,海軍當局得悉甘志遠被捕後,接替田尻穰成為駐香港海軍武官肥後市次大佐與香港憲兵隊隊長野間賢之助進行交涉。談判無果後,海軍方面向東京的海軍軍令部(即日本海軍的參謀部)求助,軍令部於是直接與陸軍高層交涉,最終促使東京憲兵司令部直接下令香港憲兵隊放人。在取得駐香港的日本海軍的擔保後,受壓的香港憲兵隊唯有釋放甘志遠並交出所有繳獲的器材。肥後市次事後向甘志遠透露,這一切其實也是出於對須賀彥次郎的承諾所作。
甘志遠從日本憲兵部死裡逃生後,決定進一步遠離是非之地。他把家人留在香港後,把據點從香港轉移到澳門。當時位處於香港與澳門之間的小島上,不時有日軍的砲艇駛近,掠奪島民的糧食。甘志遠雖然向移駐香港的第二遣支艦隊司令部交涉,但由於當時活躍在附近一帶水域的海上警備部隊與第二遣支艦隊並不互相統屬,涉事的海上警備部隊的艦長不但無視來自香港的命令,更砲撃甘志遠的船隊,事件最後經過駐廣東海軍武官府的調停方告平息。
圖2. 廣東方面詳細圖(1938年日本內閣印刷局印刷發行)甘志遠的主要活動範圍介乎大嶼山至澳門之間水域。
之後,肥後市次安排甘志遠與廣東海軍武官府會面,席上海軍武官府的代表希望以承認甘志遠的運輸事業作為條件,利用他取得有關中國的情報。甘志遠在取得廣東武官府的承認後,海上警備部隊亦對甘志遠改變態度,甚至協助甘志遠擴充船隊規模至上百艘船,令他得以在華南一帶水域活躍起來。他們從汕尾、陽江、電白、三亞等地輸入的鹽集中到垃圾尾島,再轉運至中山的市橋。
為了保護運輸船隊,甘志遠在垃圾尾島上訓練逃難而來的島民與漁民使用各種輕型武器,從手槍、步槍至輕、重機槍和迫擊砲皆屬訓練範圍。由於漸見規模,肥後市次決定為甘志遠的船隊定名為「廣東沿岸守備隊」。由於當時大本營並不准許海軍販運私鹽,部隊必須自費營運。幸好島上生活簡樸,開支主要用於從澳門購入的武器彈藥。垃圾尾島亦慢慢吸引了一批前國民政府公務員和曾經受過中日兩國軍事學校訓練、甚至曾經留學美國的難民,他們都是為了逃離戰火與日本統治而來的。對於收入、糧食供給都沒有特別要求的他們,成為了守備隊的教官。對於甘志遠而言,一個海上的小王國逐漸建立起來。
圖3. 新東亞共榮圈資源軍事地圖(日本海軍省發行)藍色虛線為日本針對中華民國的經濟封鎖線。
香港的糧食供應隨著日本的海上補給線逐漸瓦解而不斷減少,在內伶仃島、外伶仃島、擔杆列島都出現餓死人的情況,來自香港的米糧供應亦因而告斷。垃圾尾島上的島民因而砍伐島上的樹木作為柴薪,運往香港換取煙草等日用品,再把日用品轉運至中山縣換取白米,並將白米分配予島民。甘志遠亦在香港設立米店「志名公司」,向香港市民售賣白米與來自廣州灣的花生油。
對於甘志遠而言,此刻的他雖然與日本人合作,但他仍然視自己為「漢人」。他特別指明是「漢人」,是由於他認為漢民族一直有同化外來種族的過去。甘志遠直斥日本佔領中國的土地後,空談「大東亞」的理想,卻無視民族互相協助、謀求安穩與共存共榮之道。他感覺到日本海軍對世界的認知更深、學識豐富,有別於陸軍的一般見識,故頗為願意與日本海軍合作。他慨嘆雖然憲兵與部分日本海軍成員不時虐待手無寸鐵的平民,但國民政府亦不見得會盡力保護自己國民,顛沛流離就像是中國人的宿命,所以他無論與什麼人共事,為的都是向其他中國人施以援手。
圖4. 中支那方面日支兩軍態勢要圖(1938年6月東京朝日新聞發行)當年甘志遠從南京撤走後,沿長江前往馬當、九江、漢口與常德。
太平洋戰爭中期的廣東水域,派系林立。除了國軍的殘餘力量、日本海陸軍的力量之外,尚有與中共關係密切的東江縱隊、由日軍扶植的海上力量和尚在已久的海盜。甘志遠的廣東沿岸守備隊,即為其中一支由日軍扶植的海上力量。甘志遠負責警戒香港以西水域,大嶼山屬於其警戒範圍之一。以大嶼山東涌為中心的北部一帶,是東江縱隊活躍的地區之一。1944年初,日本海軍出動艦艇與陸戰隊,聯同香港防衛隊的獨立步兵第68大隊、甘志遠的廣東沿岸守備隊,對大嶼山的東江縱隊進行了為時數日的掃蕩,成功壓制了東江縱隊在大嶼山的活動。
其後,由日本海軍武官府海軍顧問部協助成立的「華南海防軍」,其總司令與參謀長被懷疑私通美國第14航空軍及與暗殺海軍顧問部部長有關,日本海軍決定尋求甘志遠的協助,指示他登上屬於中立地區的澳門橫琴島,解除島上部隊的武裝並逮捕兩人。甘志遠之後被指名接替成為海防軍司令官,直接受肥後市次指揮,負責維持海上治安、保護附近一帶的漁民與島民,並由日本海軍每月定量供應燃油彈藥。
圖5. 隸屬日本郵船株式會社的長崎丸(甘志遠前往日本留學時搭乘的郵船)
成為了海防軍司令的甘志遠,手握華南海上的龐大力量,活躍範圍進一步從香港、澳門擴展至廣州灣一帶。當時甘志遠所經營的運輸事業,仍舊是從中國走私鎢礦、桐油、食物等貨物,換取布、石油等日常用品。日本陸軍指定三井物產、石原產業、杉原產業、台灣拓殖、昭和電工、昭和通商為輸入鎢礦業者,它們大力在華南購入鎢礦,因而牽動了走私鎢礦的活動。甘志遠不但參與其中,亦同時與其他海上力量合作,以確保船隊安全。他與盤踞在汕尾附近龜齡島的凌炳權為舊識,後者以「中國獨立海軍」之名在活躍在汕尾一帶水域,因為曾經救助第二遣支艦隊成員而與日軍保持某程度的接觸。同時,甘志遠亦與控制陽江一帶水域的林貴達成協議,林貴承諾保障甘志遠船隊在廣州灣、陽江一帶的安全,甘志遠則無償為林貴提供來自香港、澳門的日用品。
甘志遠發展出龐大海上力量的同時,蔣介石似乎沒有忘記這位自願留在香港的「國際問題研究所」成員。他曾經在1944年左右派人在澳門接觸甘志遠,不但承認甘志遠的海上力量,並對他與日軍的合作表示理解,代表亦對甘志遠透露蔣介石希望他繼續與日本人保持接觸,並要求他協助盟軍與國軍部署在華南地區的反撃。不過,此事似乎因為盟軍後來改向沖繩島以至日本本土進攻,故最終不了了之。
圖6. 第二代東京帝國酒店(甘志遠與妻子在日本渡蜜月時曾經下榻此酒店)
到了1945年,日軍敗局已定,他們在垃圾尾島上設立震洋特攻艇的基地,意圖對駛經的盟軍戰艦進行自殺式襲擊。後來,甘志遠又接獲來自第二遣支艦隊的命令,要求他協助營救被困在東沙島的日本海軍陸戰隊成員。從台灣派遣至東沙島的海軍陸戰隊本來負責氣候測量和監視盟軍的行動,但隨著盟軍奪取南中國海的制空權並壓制日軍的海空力量,陸戰隊的補給因而被截斷,陷於孤立無援的狀態。甘志遠親自率領漁船前往汕頭,再由汕頭前往東沙島,途中卻被美軍軍機發現射擊,被迫折返。後來雖然再度派出漁船前往,卻無功而還。第二遣支隊在1945年6月派出水上偵察機,指示島上的日軍憑自力撤離。35名生還的日軍最終利用木筏成功漂流至香港附近水域,再被編入啟德基地隊。
雖然甘志遠的規模龐大,但畢竟靠自力維持。隨著日軍瀕臨戰敗,海防軍亦開始無以為繼。肥後市次與日本陸軍交涉後,打算在珠江口的萬頃沙設置海防軍的駐地,以解決海防軍面對的糧食問題。不過,甘志遠發現當地雖然名義上是日本陸軍管轄的地區,卻早被國軍的游擊隊控制。他親自調查該處的狀況後,決定對萬頃沙發動攻勢,經過三日的戰鬥後,成功奪取了該處。不過,甘志遠卻隨即獲悉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的消息。
圖7. 1936年4月溥儀訪日明信片。溥儀以滿洲國皇帝身份訪日,禮節上日皇裕仁或許曾經對溥儀欠身。不過實際上,溥儀對日軍而言只是傀儡一名。
日本投降後,甘志遠搖身一變,成為了國軍的先遣部隊,並以廣東軍司令部張發奎的名義,從日軍手上接管予三灶島。廣東海防軍後來改稱為「先遣軍陸戰隊第三支隊」,一直負責控制三灶島,直到國軍在九月初開抵廣州為止。戰後的甘志遠,繼續為國軍服務了好一段時間,一度移居上海的他,在中共佔領上海後被迫再次返回香港,在海上與中共的部隊周旋,直至韓戰爆發為止。1968年,甘志遠移居美國。1998年逝世,享年88歲。
曾經從日本憲兵手上救出甘志遠的肥後市次和島岡吉郎,肥後在廣州被捕,被控以「屠殺平民」而被槍決。島岡吉郎則在甘志遠的協助下,乘船離開廣州,輾轉經濟州島返抵日本。至於幾乎槍斃甘志遠的牛山幸男,在1947年被英軍控以虐待被囚人士致傷及致死罪被判處絞刑。